我该找个人说说话了。

一直以来，我以为出狱就能获得自由。反观这段时间的生活，一直都是在条条框框之中，活得那么拘束。

还在不明不白的时候，闯入了一段不该闯入的感情。

天没亮的时候，我回到了全儿住的那个小区。尽管春天的脚步已经踏来。但春姑娘步伐总是那么慢。寒风吹着，我蜷缩在小区的石凳上。

我的眼前浮现了这样的场面，天亮了，全儿从楼上慌慌张张下来，在楼下的小摊儿上买点早点就上班去。太阳出来了，安静和那几个姑娘在这里逗着小狗。中午的时候，不知从谁家飘出来醋溜土豆丝的香味。

忽然我感到脚下一空，原来刚刚睡着了。外面太冷，我想我看不到那些场景了。我哆哆哆嗦嗦敲开全儿的房门，全儿迷迷糊糊给我开了门，没有问什么继续回去睡觉了。

我也躺下，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
全儿上班走的时候依然匆忙，告诉我要是走，就把门锁好。

我在全儿家里睡了整整一天，但睡的并不好。一会儿清醒，一会儿迷糊。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过去那些事。

这期间，李楠不断打电话，她一定为我的失踪而焦急吧。我没有接电话，最后受不了吵闹，把电池拔出来。整个世界清净了。

晚上全儿回来，发现我还躺在这里，非常吃惊。我对全儿说，出来的急，没带钱。你去外面买点酒吧，最好买那个汾酒，就是我出狱的时候你们给我接风喝的那种。

全儿说，为什么呀，你怎么了?

我说，你先去买酒，咱们边喝边聊。

不一会儿，全儿就拎着酒菜回来。我们兄弟二人坐下来。我拿过来手机和手机电池说，你看，电池我给弄下来了，想图个清净。如果李楠给你打电话，你可千万别告诉她我在你这里。

全儿说，这个你放心。你们俩吵架了?

我说，不算吧，还好。

全儿说，到底怎么了?

我大声说，你是不是我兄弟啊，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思吗?

全儿想了想，是，是安静?

我端起酒杯，来，咱哥俩走一个。

一杯酒下肚，啊呀，真是过瘾啊。这才叫酒，公司年会喝的那都是马尿啊。我把自己内心的想法不缓不慢讲给了全儿。

我说，兄弟，我从一出来的时候就住在这儿。安静也住这个小区，这个你知道的。后来我就出去做保安，后来又让老四给介绍了个网络编辑的活儿。误打误撞，居然玩起了姐弟恋。可现在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快乐呢?还没在监狱里跟着三哥吹牛逼的日子清爽啊。

全儿一直在听着，什么都没说。

我说，这次也不是我故意要玩失踪，而是昨天晚上我想了好多。想找一个人说说话，这个人肯定不是李楠。老四走了，陈轩这个兔崽子才没耐心听我这些。大半夜我就来了，在楼下吹了会儿风。

全儿说，王连生，我算是听明白了。你的性格一点都没有变。你呀，压抑的太久了。过几天，我带你去个好地方。

我说，什么在我眼睛里都是灰色的，再好的地方也没用。

全儿说，有没有用，去了再说。你还有什么想说的，都告诉我。

我问全儿，还记得老四走的时候，给我们说的那句话吗?

全儿想了想，风吹鸡蛋壳?

我说，是啊，后来我还和你说过呢。

全儿说，你是说过。可那时候我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。当时我给你说过，不管什么风吹鸡蛋壳，我们现在所面临的生活，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，咱们啊，就买个心宽。不管赚多少钱，不管能不能买得起房子，娶没娶到最爱的女人，只要有梦想，能与梦想贴近那么一点点，就够了。想那么多干什么，想得多不见得你挣钱多啊。

我说，你现在还是这个观点吗?

全儿说，现在呢，也不完全这么想了。你知道，我那么说，其实也挺美好的。不过人不是机器也不是钢铁。你今天说的，我也理解了。自从上次惊心动魄的让陈轩折腾了一把以后，我也开始急切盼望着成功了。我知道，我没老四脑子聪明，也没陈轩敢说敢干，更没你那个浪子回头的故事。我只有等，有没有希望那是命运的造化了。

听完全儿说的这些，我脑子一片空白。全儿跟我碰了一个，然后问我，你说呢?

我笑了笑，我都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了。我忽然觉得，咱们扯这些简直太二逼了。

全儿说，嘿，这是你提出来的啊，要二逼你一个人二逼去。我可不二逼。

我说，怎么就做不到唐伯虎的潇洒呢?哪天我也张狂大笑，把能扔掉的都扔掉，所谓风吹鸡蛋壳，财去人安乐。

全儿又喝了一杯，可能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样的。比如说陈轩，总想着一步登天，他没有耐心去沉下心来做事。比如老四，他就是有那么一份执着，不达目的不罢休。你让他放弃梦想，你让他半途而废，他能跟你拼命。于得水是随遇而安惯了，有没有梦想都无所谓，人家就是要过安稳的日子。你呢，入狱前也是个悲观主义者。我知道你是从小被洗脑洗的严重了，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。看见官僚子弟欺负人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不是?住进监狱竟然还同情起犯人来。你老是被那么点情愫束缚着，后来你大彻大悟了，惹不起知道躲了。朱连生你躲了，李楠你却躲不过去。你知道为什么吗?

我说，为什么?

因为朱连生最多给你点钱，就算你成功也不是名正言顺的。老四翘起二郎腿，显然有点高了。李楠给你的是什么?温暖的怀抱，还能让你在你们公司里如鱼得水。

我说，哈哈哈哈，全儿，没想到你还天天研究这些。

全儿说，我不是研究。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?干什么事儿都喜欢把自己弄成个局外人。这样我就能看清楚这个世界。

我说，你这是借口，你怕输。大学那会儿，于得水和陈轩都去找女朋友。于得水女朋友换了好几个，陈轩不大会讨好女孩子，最后失败了。你呢，根本就没行动。整天看着风花雪月的，你能不痒痒吗?你心里盘算着恋爱要受伤。你不动。

全儿说，你说我呢，你不是吗?看上一个女孩，眼睁睁被别人抢了去。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，没错的。我痒痒归痒痒，可我无所谓呀。你呢，你倒是不痒痒，但是你不疼吗?

我说，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个了。

全儿说，不说?你想啊，你要是找个女朋友，也不会闲的蛋疼去喝酒，去打架。你知道你进去以后兄弟们多担心你吗?我们盼着你早日出来，最够意思的就是陈轩了，他一直说一定要在你出来之前开一家公司，等你出来了直接做副总。后来，在学校帮你收拾东西什么的都是老四，他还帮你去问学校，你出来以后能不能继续读下去。结果你说你不上学了。于得水也没闲着，摸清楚那几个子弟的家底，说你出来要是想报仇，他第一个上。

我说，你们对我的好我都知道，我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你们这些兄弟了。

全儿说，你听我说完。我一直觉得你出来以后，心理上肯定会有很大的冲击。不过你隐藏的太深了，一直没有发现。和我们一起喝酒聊天，积极去找工作，这都是我没想到的。不过，今天总算证明一切正常了，你只是不想停下来，想靠着不断往前走，来忘记你要面对的。你是个多愁善感的人，你不如老四有智慧，实话。你也不如陈轩拿得起放得下，你甚至不如我的无所谓。谁都不清楚你整天在想着什么，但我还是知道一点，我觉得你无法摆脱罪恶感，无法摆脱那份愧疚，也无法摆脱你所谓的正义感。当你出来的时候，你以为获得自由就可以去寻找自己想要的那份归属感。可你担心这个社会不会轻而易举接纳你。所以你干什么心里都不踏实，你看谁都觉得奇怪。

全儿自作聪明说了一大堆，他的话有几分道理。可他越说，我的心里就越像针扎的一样难受。他每说一句，就有根针扎一下。

我说，全儿，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跳出去了?想做什么就去做，获得真正的自由。

全儿说，亏你过去那么爱读书。没听过康德的一句话吗?自由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;自由是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。

我说，那我应该怎么办?

全儿说，我又不是圣人，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。我的意见就是这样，既然你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，既然你还想干出来点什么事，你就必须正视你自己，你是一个有案底的人。我们每个人都是有案底的人，没人能活得那么坦荡。但是你要想活得明白，就要去面对。人生嘛，本来就是坎坎坷坷，在纠结中度过的。最大的成功不在于你的纠结比别人少，而在于你能否在纠结的间隙当中找到幸福，找到快乐。

我说，那你做到了吗?

全儿说，必然啊。

我竖起大拇指，你可真行。

全儿说，必然做不到了。我给你说，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许多期许的，大多数人想靠做实事来达到目标。后来发现事与愿违，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容易做成的。于是大家就寻找心理安慰，可心理安慰也没那么容易。一退再退，最后就这样，糊里糊涂地过来了。要么你看那些老人给讲家长里短，都能让你觉得有韵味有哲理呢!

全儿看了我一眼，今儿我可把自己的家底儿都抖搂出来了。你以为你住过监狱，搞过办公室恋情，就经历很多了?你见的事儿少着呢，你看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大风大浪，普通人有几个能扛得住的?跟你比起来，我更是没见过世面，可我知道用爱好来充实自己。算了，不卖关子了，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吗?我在网上认识一帮玩乐队的人，他们常常有演出。我想带你去看看，虽然我也不懂音乐，但我听见那有节奏的旋律，我就不自觉晃起脑袋了。我能听到我内心的声音，我闭上眼睛，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。看完他们的演出，我的心情大好，什么烦恼都没有了。我们不是要达到什么目的，有时候啊，我们真的就是活个心情，就是要痛快。

我端起酒杯，全儿，没想到你能给我说这么多。我敬你一杯。哪天你带着我去看看。

全儿说，这周末就有。

我说，好，到时候咱们去玩。

全儿说，你要不想回去，就好好在我这呆着吧。

我说，可我还是发愁，好多事情，我没有头绪。

全儿说，好多事情不需要有头绪，有了头绪也不好使，到时候就自然而然了。你呀，别想那么多了。